我死在雪地里。
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林墨，把我拖出别墅，扔在院子里。他说，老东西，这房子是我的了，你和你那个废物男人，滚出去。
大雪封门，我和丈夫许诚抱在一起，身体一点点变冷，变硬。我死的时候，眼睛还看着别墅的窗户。林墨正搂着他的新婚妻子，在温暖的壁炉前，喝着红酒。
浓烈的恨意让我无法呼吸。
再次睁开眼，消毒水的味道刺入鼻腔。
我没在雪地里。我在一个房间，一个我熟悉得刻骨铭心的房间。
“许太太，您想好了吗？”一个温和的声音问。
我猛地转头。
是春山孤儿院的张院长。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指着我对面那个瘦小的男孩。
那个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他看起来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我认得他。
他是林墨。
十岁的林墨。
我重生了。回到了二十年前，我和许诚来领养他的这一天。
我的心脏狂跳，不是因为喜悦，是因为恨。滔天的恨意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片雪地，刺骨的寒冷从脚底升起，冻得我浑身发抖。
“念念？你怎么了？”
丈夫许诚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他担忧地看着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
“我没事。”我打断他。
我的目光越过林墨，看向他身后那个更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蹲着一个小女孩。
她更瘦小，头发枯黄，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把自己缩在阴影里，像一棵快要枯死的小草。
我记得她。
上辈子，就在我们领养林墨后不久，这个叫安安的女孩，因为“意外”，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腿。孤儿院没钱给她做最好的治疗，她瘸了。后来，林墨上了大学，功成名就。他回孤儿院捐款，所有人都夸他善良，有爱心。我看见他走到已经长大成人的安安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笑着说：“你看，我毁了你的人生，他们却把我当成神。”
那是我第一次，从他天使般的面孔下，窥见魔鬼的影子。
“许太太？”张院长又催促了一句。
许诚也轻轻推了推我，“念念，就是这个孩子吧？我看他挺乖的。”
乖？
我看着林墨那张低垂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站起身。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我走到林墨面前。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一双乌黑的眼睛。干净，澄澈，像小鹿一样。
可我知道，这双眼睛后面，藏着怎样的肮脏和恶毒。
我伸出手，指着他的脸。
张院长和许诚都愣住了。
我能感觉到林墨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这个孩子，一脸克夫相，我不要。”
整个房间，死一样地安静。
张院长的笑容僵在脸上，嘴巴微微张着，像是忘了怎么合上。
许诚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脸上全是震惊和不解。
“念念！你胡说什么！”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你疯了吗？当着孩子的面！”
我没理他。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墨。
在他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阴鸷。
是的，就是这个眼神。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没有表现出被羞辱的愤怒。
他只是看着我，那眼神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信子。
上辈子，我就是被这双眼睛骗了。
我以为那是孩子的敏感和自卑。
现在我才知道，那是憎恨。
一种天生的，对全世界的憎恨。
“张院长，抱歉。”我甩开许诚的手，转身，走向那个角落。
阴影里的小女孩被我的举动吓到了，抱紧了怀里的娃娃，身体缩得更紧了。
我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我，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她叫安安。”张院长终于反应过来，语气有些尴尬，“这孩子……有点自闭，不爱说话。”
“我就要她。”
我说得斩钉截铁。
“什么？”许诚快步走过来，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念念，你别闹了行不行？我们之前说好的，是领养一个男孩。”
“我现在改主意了。”我抬头看他，目光没有丝毫动摇，“我就要安安。”
“为什么啊？”许诚快急疯了，“我们对这个男孩……对林墨，都了解过了。他成绩好，懂礼貌，是院里最优秀的孩子。这个安安……她……”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一个活泼健康的男孩，和一个自闭怯懦的女孩。
该选谁，一目了然。
“许诚。”我站起身，拉着他走到门外，压低声音，“你听我说。我不要那个林墨。我看见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不能告诉他真相。
他不会信的。
他只会觉得我生病了，脑子出了问题。
“不舒服？”许诚皱着眉，“哪里不舒服？他那么乖一个孩子……”
“我不管！”我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就是不要他！你要是敢领养他，我们就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弹。
许诚愣住了。
我们结婚五年，感情一直很好。我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D扎和妥协。
我知道，他爱我。
上辈子，他也是这样。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嘴上抱怨，最后都会支持我。
直到最后，和我一起，死在那片冰冷的雪地里。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好吧。”许，诚终于叹了口气，“都听你的。你别生气。”
我们回到房间。
张院长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她看看林墨，又看看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张院长，我们就领养安安。手续，现在能办吗？”
“……可以。”
林墨还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两根毒针，扎在我背上。
我没有回头。
我走到安安面前，朝她伸出手。
“安安，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看着我，怯生生地，不敢动。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
一颗水果硬糖，玻璃糖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我来的路上，准备给“林墨”的。
现在，我把它递给了安安。
安安看着那颗糖，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出了她那只瘦得像鸡爪一样的小手。
在她的指尖碰到糖纸的那一刻，我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上辈子，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一个白眼狼。
却对这个真正需要温暖的孩子，视而不见。
安安，对不起。
这一世，妈妈来保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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