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7年，一位来自广东嘉应州的客家青年结束了14年的海上航行，归来定居澳门。时值新航路的开辟，东西方海道大通，他登上满载中国瓷器、丝绸和茶叶的商船远渡重洋，探索未知的世界，轨迹行遍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沿岸。
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青年名叫谢清高。他的海外见闻被整理成一部世界地理著作——《海录》，书中所记的各国风土人情和航海路线，成为后来者魏源编撰《海国图志》的重要参考。
这趟云游五洲的旅程，使他成为清代最早放眼世界的重要人物之一，这或许令谢清高也始料不及。在他身后，林则徐郑重地将《海录》推荐给道光皇帝，称其“所载外事颇为精”。
给谢清高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伦敦的自来水供应系统、蒸汽动力运行的轮船，也有洪涛怒激背后的担杆秘境。
“船由吕宋西北行五六日，经东沙，又日余见担杆山。又数十里即入万山，到广州矣。”《海录》记载，早在谢清高所处的时代，担杆水道已是连接“亚洲—美洲—欧洲三大洲的贸易航路”重要一程。
担杆水道与太平洋串联成湛蓝色的舞台，这里海舶鳞集、商贾咸聚。数百年来，来自世界上不同角落的人群在航向已知与未知的旅程中，不期然地写下与担杆相遇的故事。
湾区咽喉千帆渡
汽笛声响，从香洲港码头驶出47海里，四面汪洋之中，层层巨榕倏然画出一个绿点，猿啼在其中与海涛声声相和，担杆岛到了。
它因形似“扁担”而得名。从海上眺望，7座山峰连成一线，如同一根长长的两头低、中间稍稍弓起的扁担，浮在苍茫的大海上。
担杆岛山高陡峭，十多处大小港湾，或小巧，或深邃。日复一日的海浪，将沿岸的岩石雕琢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海蚀崖、海蚀穴、海蚀柱、海蚀蘑菇……陡峭的山峰与深谷、岩岸，往往出现60o以上倾角的悬崖。
从担杆中登岛，沿着野果花香四溢的山麓盘行，只见山峦层层叠叠，万吨巨轮掩于云海雾霭，山海交错犹如铺展开来的画卷。
它是珠海最早迎接朝曦的地方，由此再向东或者向南，就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万山群岛到此终止。
担杆岛以北，与香港最南端的岛屿蒲台岛之间，一艘艘巨型集装箱货轮、邮轮往来穿梭，这里是粤港澳大湾区东向航运咽喉要道——担杆水道。
每天，数以千计的大小船舶从全球各地缓缓驶来，在水道以东交汇，顺着担杆水道进入珠江口内的各大港口和香港维多利亚港。
这些海上巨轮，也在历史深处将担杆岛纳入全球航运版图的视野。
“7月12日，星期天，晚上11点左右来到了担杆岛，它是澳门岛群的最后一个岛屿。从担杆岛，我们开始向东南方向行驶……”早在谢清高随着商船周游列国之前，一位名叫佩德罗·德·乌纳穆诺的葡萄牙船长在航行日志中，将担杆岛在历史汪洋深处的坐标清晰标注。
澳门科技大学社会和文化研究所访问教授、暨南大学澳门研究院研究员金国平认为，从1565年至1815年，在长达250年的历史长河中，取道担杆岛的“澳门—马尼拉—阿卡普尔科—欧洲”航线长盛不衰，“这条航线连接了亚洲—美洲—欧洲三大洲，拉开了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的序幕。之前，通过好望角的航海与经贸活动或许只能被称为‘半球化’”。
担杆岛由此成为连接中国与全球贸易网络的节点，一次次跨越担杆水道的探险，载着中国产的瓷器、丝绸、茶叶和异国情调的商品航行于此，在世界贸易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伫立担杆，凭海观澜，海潮的呼吸和历史深处的回声一起到达耳畔。
担杆水域见证数百年来的屈辱与荣光。鸦片战争前后，英国鸦片船常停泊于担杆岛周边水域，避开官方稽查，直接与内地商人交易；及至万山海战，四周海天茫茫的担杆岛成为关键战场，它的解放标志着国民党在万山群岛统治的终结。
岛上猕猴哪里来
清代，从宝安跨海而来的水上疍民，登岛定居形成村落。担杆岛丛林深处，三五成群的野生猕猴循着声音，蹦跳着“闯”到他们面前。在往后的日子里，猕猴如同舟楫、渔网一般，与以捕鱼为业的岛民如影随形。
关于担杆岛猕猴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猜测，它们是“大航海时代”外国商船触礁沉没后侥幸上岛求生的猴子后代，也有人认为它们是侵华日军败退时留下的实验用猴，种种猜想为担杆猕猴增添了一抹神秘色彩。
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曾派员上岛考察，科研人员将岛上采集到的猕猴标本与上川岛的猕猴比对，发现头骨和外貌基本一致，属同一类群，更接近于海南猕猴，认为“该岛猕猴属本地原产种类”。距担杆岛一公里外，二洲岛也是猕猴繁衍生息的乐园。
有地质学家相信，如今担杆、二洲、上川、内伶仃4个珠江口岛屿上的猕猴，都是距今约6000年前海平面上升后，大陆猴群在海岛上的幸存者。
在人类定居担杆之前，它们以山林为家，在悬崖间自由跳跃，是这座“猕猴王国”遗世独立的灵动风景。
然而，由于森林破坏和非法捕杀，担杆岛猕猴数量一度锐减。
谁来守护猕猴，谁来守护海上“花果山”？
每天清晨，护林员刘清伟都会提上一桶玉米粒，准时来到山麓深处的“猴林”。
“阿山，食饭了！”伴随着他的声声呼唤，一群猕猴从密林的枝头、丛中钻了出来，十只、二十只……很快便有近百只猴子，围拢到他的身旁。生性机警的猕猴，对刘清伟却毫不设防，有的猴子甚至坐在他的肩上、腿上捡食，此起彼伏的“吱吱叽叽”声响遍山野。
1989年11月，珠海担杆岛猕猴省级自然保护区成立，从部队退伍的刘清伟成了岛上的一名护林员。36年，他与担杆猴群形如一家，一待就是“半辈子”。
如今，刘清伟所记录下的厚厚一叠观测记录，已经成为野生猕猴行为习性的珍贵一手资料。
经过多年的保护，猕猴数量从1989年的不足300只，发展到现在的近2000只，成为我国南部重要的猕猴种群栖息地以及国内研究猕猴原生地和发展史的重要基地。
在担杆岛林间穿行，大地与海洋氤氲着自然与生命的辉光，跃动着生命的韵律：猕猴嬉戏山林，悬崖上的罗汉松被海风塑成天然盆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白腹海雕划过天际，土沉香绽放芬芳……
大浪流日夜，慷慨歌未央。
历史上的担杆岛，地处东西方往来的重要航道，下南洋、走西洋、去东洋，曾见证风起云涌的海洋贸易与往来。
如今，438种维管植物、85种野生动物编织起隐秘的生态网络，串联起生物多样性的璀璨画卷，担杆也必将成为美丽中国和海洋强国建设的伶仃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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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南方日报、南方+记者 王韶江、林郁鸿
摄影：南方日报、南方+记者 钱文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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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